第九章 她的原谅-《待他归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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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但没有如果,那次行动他们失败了,付出的代价很惨重。

    谁都没有想到,包括宁凛也没有想到,老金居然倒戈了。

    老金那会儿搞新型毒品搞得精神状态都不对了,整个人异常狂热,唐骞对此很满意,绝对的利益才能带来绝对的忠诚。老金这个样子,是因为他们有过命的交情,他想帮唐骞开发这块市场,而且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应都在传达出一个信息——他成功了。

    老金提炼出来的玩意儿纯度达到了95%,光是一克,带来的利润就足以让一个人做出任何铤而走险的事情。

    恰逢那时唐骞的好几笔生意都坏了,不只是死对头盯着他不放,还有几次交易都因为警方的原因生生作罢,他变得越来越谨慎,开始怀疑身边出了内鬼。

    那次交易定在和缅甸临界的南城,因为交易金额实在惊人,对方要求唐骞亲自到场交易。原本跟着去的只有贺望岐和宁冽,但不知道为什么,唐骞在临走前忽然突发奇想,带上了老金和夏瑶。

    就是在那里,四方势力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混战——警方、唐骞团伙、买家、唐骞的死对头。

    唐骞损失惨重,没拿到钱还丢了货,死了兄弟,连带着信誉都受损。

    谁也没想到老金真能倒戈,当初唐骞为了他丢了大半条命,他信老金,比信贺望岐、信宁冽都多得多。

    唐骞疯了,他把人带回制毒厂房,十几把微型冲锋枪对着他们的脑袋,厂房里除了空气压缩机、针轮减速机这些机器,还围了一圈电网,谁碰谁死。

    夏瑶替宁凛挨了一枪,送去救命了,其余人都站在那儿,看唐骞对老金动手。

    唐骞打得是真狠,老金这时候也是真怂,他说他自己确实想跳,但警察真不是他叫来的,他做这些就是为了钱,钱再多也得有命花,真被警察抓了,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活不了。

    他说唐骞那死对头就承诺接他走而已,唐骞怀疑出了内鬼后,看他们实在看得太紧了,他逃不了才这么做的。死对头给了他更多的利益,他们说好下了车接过人就走,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还想着对唐骞下黑手。

    最后老金跪在地上磕头,求唐骞看在以前的情分上,给他留条命。

    唐骞心软了,他这么个魔鬼居然心软了,就犹豫了那么一下,枪刚刚放下,老金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往外冲去。

    他们想阻止,但根本来不及,都用不着到电网面前,门外的人接了唐骞的命令,谁未经允许随意冲出来,不用请示直接击杀。

    那么多枪打在老金身上,死时面目全非。

    唐骞在枪声过后,是愣住了的。

    他沉默了很长时间,背对着宁凛他们,谁都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他想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接下来是清算叛徒。

    在老金死后,唐骞看起来像是陷入了一种疲惫里,他把枪上了膛,环视他们一圈,说:“谁现在主动出来承认,留全尸。”

    多可笑,这个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,留个全尸。

    这高高在上的语气,这施舍般的俯瞰,仿佛他真长了颗恻隐之心。

    宁凛当然不能承认,警方的收网行动失败了,他还得蛰伏下去。

    唐骞示意手下把人带上来,是他们抓来的几个人,在一张张皮开肉绽的脸孔里,宁凛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庞。

    是那个开枪击杀了宁冽的狙击手。

    他看到宁凛的第一眼,也怔了怔。

    这一眼没逃过贺望岐的眼睛,他面目狰狞,狞笑着把宁凛拽了出来,枪口抵着宁凛的后脑,因为兴奋,他眼里仿佛都是红光。

    宁凛跪在狙击手的对面,眼睛却是看着唐骞,他说:“哥,我对你怎样,你是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唐骞眯着眼,没说话。小宁自从来到他身边,做人做事都讲义气。小宁说他以前干汽修厂的,生意不好,老板苛责,勉强混个温饱,是唐骞给了他一条发财的路,让他做人上人,他记他的恩惠记一辈子,可以拿命来还。

    这几年来,小宁替他挡过枪,挨过刀,流过血,诚然小宁这人有缺点,自尊心太强,不肯低头,和贺望岐始终不对盘,但小宁对他倒确实是真心的。

    贺望岐在这时出声:“哥,宁可错杀,不能放过。”

    宁凛冷笑了声: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我现在说你是内鬼,你是不是也可以被我拿枪指着脑袋?”

    “宁冽你少得意!”贺望岐说,“等你死了,老子再送你女人去地下和你做伴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说完,宁凛的手指颤了颤。

    贺望岐注意到,手下用力,枪口抵着他后脑的力道更大:“怎么,怕了?夏瑶那女人自从跟了你,兄弟们都没碰过了,你对她是真爱惜,舍不得啊?舍不得就承认了,哥说了,留你全尸。”

    宁凛脸色变了变,慢慢挺直了脊背,神情转而如常。

    就好像刚才一闪而过的颤抖只是个错觉,他的软肋并没有被抓住,他还是那个心狠手辣、冷漠无情的人。

    宁凛:“哥,说出口的话要讲证据,你让我吸毒,我吸了,你让我杀人,我也杀了。你的要求我哪回没按你的意思来?你要是不信任我就动手,但要开枪也得你亲自开枪,不要让什么猫猫狗狗来碰我,不体面。”

    贺望岐脸部肌肉抽动: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唐骞走过来,脸色很沉,“我说你什么了,你就急赤白脸的?”

    宁凛眼神冷漠,抬眼看着唐骞,冷笑道:“你不信我。”

    唐骞把贺望岐的枪格开,摇头道:“小宁,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要强,也太没有耐心。”

    他又拿来把枪,递给宁凛,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狙击手。

    “这个人就是当初杀了你哥哥的条子,现在交给你了,就当哥给你赔不是。你亲手了结了这个仇,总该消气了吧?”

    宁凛完全没料到有这一出。

    唐骞的眼睛跟毒蛇一样,吐出芯子,寒气从他的脚踝蔓延到背部。

    他根本不是在赔不是,而是在试探自己。

    这一枪开了,他生,狙击手死。

    这一枪不开,他们一起死。

    宁凛接过枪,转头看着狙击手。

    狙击手睁着眼,受了极端的折磨后看起来已经痛苦到极点,但他的身姿依然挺得笔直,即便跪地,也没有弯腰。他看着宁凛,眼神很平静,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。

    宁凛站起来,问他:“死到临头,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?”

    狙击手居然笑了,那个笑里有种很奇特的安然,他慢慢抬头。那一秒宁凛就确定了,对方是知道的,知道这场行动里他扮演了什么角色,也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,知道他是谁。

    狙击手说:“是我杀了你哥哥,但我不后悔,也不会道歉,更不会因此愧疚。”

    宁凛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狙击手低低地笑了下,身躯在颤抖,可眼里有坚定的光。

    他说:“在其位当其责,没什么需要抱歉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猛地挣扎过来,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,一双手握着宁凛的手扣动扳机……

    “砰——”

    枪声过后,一切归零。

    既然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,那就干脆全部推倒重来。

    狙击手的血在脚下流淌,唐骞很疲惫,他很久没有这么疲惫了,他拍了拍宁凛的肩,说:“去看看夏瑶吧。”

    宁凛“嗯”了一声,站在原地,最后看了一眼狙击手的尸体。

    狙击手死了,可他还活着,活一天,就要等一天,等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那一天来临。

    狙击手的神情很平和,没有任何的怨怼和愤怒,宁凛无端觉得,他一定是个非常有信仰的人。

    只有信仰足够坚定,才能对生死这么坦然。

    甚至在死前,他还在对他说——

    你动手吧,不需要感到抱歉,也不需要后悔和愧疚。

    我知道你的职责所在,这是你的使命,没什么需要抱歉的。

    我和你一样,我们都一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走到自己的房里,拿出手机,把熟悉的一串数字打在屏幕上,盯着那儿看了几分钟,没有按下通话键。

    他对着手机上的数字笑了笑,很疲累地问:“你说,我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?”

    没人回答他,手机号码又不会说话。

    匡语湉年轻干净的脸庞浮现在眼前,宁凛吐出一口气,低声说:“我还以为我马上就能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回不去了,这无边的地狱生涯,竟然看不到哪里是尽头。

    宁凛把手机拿起来,把数字一个个删除,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“小葡萄……”

    他摸了摸手机已经黑掉的屏幕。

    “真想明天见。

    “或者下辈子见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一晃,又是几年过去了。

    终于到了现在,一切尘埃落定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,英雄原本也是普通人。

    无数个的程寄余和狙击手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死去,他们生时默默无闻,死时寂寂无名,但若有人提笔写下他们的名字,会发现下笔时一笔一画都是血和泪。

    是这些人,以自身的血肉为祭,拼死在漫漫长夜中点燃一捧火,借正义的风燎原,撕拉出一片光明。

    生作蚍蜉,可撼大树。

    这是他们的道,是他们的功勋。

    告诉世人,你们看好了——

    自古以来,邪不压正。

    3

    病房里陷入长久的安静。

    匡语湉坐直身体,宁凛也挣扎着坐起来,靠在床头。

    简单的一番话,勾勒出他消失的这八年,电视剧里的缉毒卧底总是风光无限,无论如何都能全身而退,到他这里,却是天差地别。

    但这才叫真实,能活着就已经要谢天谢地。

    宁凛一直盯着匡语湉,把她牢牢地锁在视线里。她半天不讲话,他伸出还扎着针的手去碰她。

    “喂。”

    匡语湉抬头。

    宁凛声音发涩,心里空落落的:“说话啊。”

    匡语湉把他那只手摁回床面,他这一动,血液差点倒流。

    她叹气:“你好好活着吧。”

    宁凛脸色一下变了。

    匡语湉又说:“活着才能遭报应,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所以他得好好的,好好地活。

    千万、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。

    她受不了。

    宁凛才不管,他这情商对付毒贩没问题,对付女人完全不够用,什么弦外之音都听不懂,只理解了字面意思。

    他将匡语湉的手一攥,把她往自己身边拉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匡语湉被他一拽,半个身子扑到他身上,然后后颈被他轻轻掐住,强迫与他对视。

    “我听到,你刚刚说你还喜欢我。”他低声问,“那现在是什么意思,咱俩还是没戏了?”

    宁凛看着她。他的眼睛是真好看,漆黑的瞳孔像黑沉的夜,眼神很陌生,没有一贯的张扬自信,只有不确定和揣测。

    匡语湉这时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徐槿初和她说过的一番话。

    徐槿初是个非常浪漫的男人,总喜欢把“我爱你”挂嘴边,但他们之间其实很平淡,明显缺少了点什么。

    现在匡语湉知道了,是刺激,情侣之间专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。

    爱情的归宿是平平淡淡就是真,但它的本质绝不是平淡,是撕扯,是妥协,是你在深夜想到这个人觉得他可恶到极点,但翻来覆去过后,还是选择原谅。

    这刺激只有宁凛能给她。

    匡语湉没办法跟任何人说,她的这八年到底是在等他还是放弃了他,但这也不重要,听完他的经历,她觉得只要他还活着,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。

    匡语湉撑着身子起来,把他的手拿下来,这回好了,血液真倒流了。

    她皱眉道:“你能不能安分点。”

    宁凛很执着:“逃避问题就是没戏了?”

    匡语湉把他的手放开,有些气结:“你能先养好伤再说吗,又不急。”

    宁凛也坐起来,一条腿支着,手搭膝盖上:“你能先亲我下吗,我挺急。”

    他说这句话其实就是打嘴炮,没指望匡语湉能有什么回应。

    谁知道匡语湉只是一沉思,就站了起来,微微俯身,低下头迅速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。

    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,宁凛给她亲蒙了。

    宁凛深吸一口气,抬手又要去捏匡语湉,被她一闪身躲了过去。

    她离他远了几步,靠在门板,盯着他的手看:“你老掐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宁凛也盯着她,蹙眉道:“你站那么远干什么?”

    匡语湉回道:“我要回家了。”

    宁凛满脸不可思议:“你这就走了?”

    匡语湉解释:“思敏今天要回家,有些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。”

    宁凛一想也是。他坐在床上,腾出块空地,手在上面拍了拍,示意匡语湉坐过来。

    匡语湉过去了,宁凛就拉着她手不放: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
    匡语湉想了想:“明天晚上。”

    宁凛老大不乐意:“那么晚啊。”

    他这人最擅长给点颜料就开染坊,匡语湉刚亲他那一下,他要再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是真傻了。

    匡语湉斜了他一眼,神情很严肃:“你要再乱动,我就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宁凛立刻把手放下了。

    匡语湉起身,转身离开病房,走之前没忍心回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宁凛坐在床上,病床很窄,但他一大高个坐那儿还是被衬得有些形单影只,一看到她回头,他立马露出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,眼神湿漉漉的。

    匡语湉给他看得差点心软,她无奈地笑了笑,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关门前,还听到他小声嘟囔:“哎,真走啊……”

    匡语湉回家的时候,匡思敏和孙郁可正坐在地毯上等她。

    听到门响,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,动作整齐一致,透着丝诡异的默契。

    匡语湉很淡定地换了拖鞋,去厨房给自己接了杯水,然后坐到她们对面。

    “想问什么就问吧。”

    匡思敏看着匡语湉,咽了咽口水:“姐,那人……谁啊?”

    她心里明明知道答案,但还是一万个不相信,非要听匡语湉再说一遍。

    匡语湉喝了口水,放下杯子,杯底触到桌面,“咔嗒”一声,回响在空旷的室内。

    她说:“宁凛。”

    孙郁可眼神很复杂,她憋久了,差点把自己的一颗好奇心给憋死,趁这机会,她赶紧发问:“你不是说他死了吗?”

    匡语湉又喝了口水:“没死,弄错了。”

    孙郁可被她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镇住了,一时之间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。

    “这都能弄错啊?”她干巴巴地笑了下,抬起眼睛,探究地问,“那他之前,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匡语湉:“西南那一带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怎么都不联系你?”

    “回来了就找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之前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孙郁可还想再问,她的关注点很客观,都集中在宁凛为何失踪假死上。倒是匡思敏的脸色越来越沉,听孙郁可问完几个问题,她忽然就开口说:“姐,你还喜欢他吗?”

    孙郁可安静了。

    她也想问,匡语湉这一系列的反应要说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,但就这形势来看,那人不仅残疾了,还挺神秘,可千万别是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勾当的通缉犯吧。

    匡语湉偏了偏头,很平静:“嗯。”

    她当着宁凛的面能说出“早就不喜欢了”这种话,也能承认自己与徐槿初确实有过交心的时刻,她试图放弃他去开始新的人生,但她做不到。

    她像块浮木,漂浮在尘世的海洋里,只有宁凛出现了,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块木头,她还是能因为某个人轻易地就将自己燃烧。

    他们已经不再年轻,但爱了就是爱了,没什么不好承认的。

    她爱宁凛。

    他死了,她可以试着去开始新生活,他活着,她就还爱他。

    活一天爱一天。

    匡思敏无法理解这种感情,她还小,但匡语湉当年和宁凛是如何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,她只是不敢相信,也不能相信。

    “他这……他之前做的那些事,你就都不在意了?”

    匡语湉点点头:“不在意了。”

    匡思敏急得眼睛都红了,她不是吃宁凛的醋,她是真担心匡语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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