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成全亦爱-《世子妃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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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慕屠苏却掐着她的下巴,狠狠地道:“看着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白芷吃痛,皱了皱眉,盯着他的脸道:“当初若不是你,我早和阿九在一起了!你知道你多惹人嫌吗?我已不是你的小妾,请不要对我动手动脚。”白芷别过脸,打掉他的手,急步离开。慕屠苏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,仿佛失了灵魂,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白芷方才的话。他苍凉地失声笑了。

    方才她眸子里流露出的厌恶,是真的,看他一下,都觉得恶心。

    原来,她一直爱着裴九,是他横刀夺爱!可是该死的自己,明明已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,为何还是那么不甘心,只想抱抱她,唤着“芷儿”?

    他已无可救药。

    白芷在等待自己的大婚期间,朝廷发生了许多事。比如,皇上病危,太子暂为执政,三皇子势力被压得一蹶不振。同时,漠北动乱,传言要乘虚而入,攻打光辉王朝。

    但这仅仅是传闻,还未得到证实。不过这个传闻,足以让朝廷恐慌了。漠北在七年前被南诏攻破,以太子为质子送往南诏,才保住了国。他们认识到军队的强大是巩固国家的筹码,用七年的时间养兵蓄锐,反攻南诏,终得成功,换回他们的太子。光辉王朝已身心疲惫,早没力气迎战,这若是打起来,必败!

    裴九频繁来白府,进白渊书房,一待便是一天。红翘猜测:“小姐,你说这九公子,是不是天天催促老爷把婚期提前?”

    白芷权当红翘没脑子,不禁翻白眼:“阿九这是在办正事。”

    “有何正事比小姐和他的婚事还要重要?”红翘噘着嘴,极为不满。白芷瞧着红翘这么迫不及待的样子,笑道:“我这是说你皇帝不急太监急,还是你迫不及待想做陪嫁丫鬟,想勾搭九公子呢?”

    红翘一怔,忙不迭跪下叫冤,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明她的忠诚。白芷见她吓得眼泪直流,有些慌了,忙扶起她,哭笑不得地为她拭泪:“你这是作甚?那只是玩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,这可不是玩笑话啊,这已然涉及我的道德问题了。红翘没念过书,但深知一个道理,兔子不吃窝边草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她这是何比喻?

    白芷以指腹点点红翘的额头:“你这是把自己比作兔子,把我家阿九当作草了?”

    “小姐,我错了……”红翘忙躲开白芷的攻击,跑到外头,探出个头对白芷道,“小姐,我看你是口渴了,我去给你烧水泡茶。”红翘说完便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白芷在想,或许红翘正是一只兔子,遇事跑得比谁都快。

    大婚之期已到。白芷满心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临。来宾们觥筹交错,笑意盈盈,一副天下太平的享乐模样。这是白芷在自己的房内,第二次出嫁了。先前一次,白芷打心眼忽略,而那段记忆也是模糊的,对讨厌之人,她一向不想留有过多的记忆。她终于可以嫁给阿九了,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。一想到阿九的模样,白芷便忍不住心中的笑意,扑哧笑了起来。为她梳发的媒婆瞧见了,乐呵呵地道:“这还未出嫁呢,新娘子就受不住了吗?”

    白芷浅笑:“心情颇为好。”

    “洞房便更为好了。”媒婆贼笑着朝白芷挤眉弄眼。白芷一阵错愕,一时不知如何自处,只觉得尴尬无比。

    慕将军被休的小妾再嫁的消息,在京城不胫而走。只因此番所嫁之人乃慕屠苏的直系下属,裴先锋。虽裴九还是裴先锋,因归于太子党,且太子党暂为优势,裴九极有可能飞黄腾达,而慕屠苏则会功败垂成。

    南诏小公主得知白芷要嫁人的消息,颇为惊奇,但见慕屠苏郁郁寡欢的样子,又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。

    冬日气息未散,天极为冷,慕屠苏听着外头敲锣打鼓之声,心绪颇为复杂。

    南诏小公主玉玲手拿一件大氅,正欲为慕屠苏披上,他仿佛有先知,侧了个身,打算回屋。玉玲怏怏不快地收回已然伸出的大氅,神情悲悯地道:“将军,你休白芷之事,我可半分未掺和,为何将军要如此待我?怎么说我也是将军八抬大轿抬进门的,父王家书几封,我可是都未回呢。”这似哀怨似威胁的话,让慕屠苏烦躁的心情增添了愤怒。慕屠苏冷笑对她:“若想活着继续做将军夫人,请务必用亲切的语气写家书送达南诏!”

    玉玲双唇紧闭,紧紧地注视着慕屠苏。慕屠苏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南诏的旁门左道!我只是不知你们何时与裴九勾搭上了。怎么?南诏选择辅佐太子那边?”

    玉玲听得一脸迷茫。

    慕屠苏忽然掏出一支中指长的香。玉玲瞬间淡然不了,紧紧地抿着唇。

    “此香,乃你们南诏皇室极为珍贵之物,只有五包!相传这是你们南诏第一国师天地所研发而成,汇集的不仅有你们南诏最擅长的蛊毒,还有漠北极北之地名为忘川泉的泉水,当然,还有许多未知的成分。此香由谁开封,便是下蛊之人,下蛊者只要把种蛊者的头发烧成的灰烬沾在香上,让种蛊者闻香入睡一月,种蛊者便能目空一切,疯狂地只爱下蛊之人。此香叫蚀心,甚是好听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玉玲知真相被揭穿,恼羞成怒:“这事你怎会知?此乃我皇族的秘密,除了我皇族和国师,无人知晓。”

    “你姐姐让我传话于你,加之于她身上的,她会十倍奉还!”

    玉玲狠狠地咬牙:“本公主要回南诏,叫父王灭了你们。”

    慕屠苏却道:“忘了告诉你,你这段时间为我准备的珍贵蚀心,我自觉无福消受,浪费可惜,我给他人用了。”

    玉玲当场吓傻。慕屠苏阴森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玉玲:“我这辈子最厌恶被人算计,算计我一次,我便要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。来人!”

    从廊子外跑出来几名侍卫。慕屠苏道:“夫人与畜生通奸,见其爱之切,本将军便成全她!带她去见那畜生吧。”

    玉玲双目一瞪,极其骄傲:“你敢!我乃南诏国小公主,你可知后果?”

    “你忘记大公主告诉你的话了吗?加之于她身上的,她会十倍奉还。你算计她,害得她落在漠北太子手上,她会轻易饶了你?据我了解,南诏小公主之所以与双生的南诏大公主不相像,是因为南诏小公主在小的时候因纵火,不小心伤了容貌,终日以人皮面具示人。因容貌尽毁,爱极了美的事物,且皆想占为己有。如此爱美的小公主怎会以真面目示人?大公主造个假的小公主也就不足为奇了。”

    “慕屠苏!”玉玲疯了一般想去撕裂慕屠苏,一旁的侍卫蜂拥而至,把她堵住且钳制住。玉玲含恨地看着慕屠苏,慕屠苏却不以为然,反而冷眼相对:“你做的最大的错事,便是想占有我。而我,只允许白芷占有我!”

    慕屠苏打算回屋去。玉玲却扯着嗓子疯狂地笑:“她一辈子都不想占有你。你可知解蚀心的方法是什么吗?不是种蛊者死,便是种蛊者先前最爱的那个人死!哈哈,白芷最爱的人是你,但慕屠苏,你们永远不能再相爱,永远不可能在一起,永远!”玉玲被侍卫强制拉走,而她的声音却回荡在空中,久久未散去。

    永远不能再相爱,永远不能在一起,永远……

    玉玲是下蛊者,原本种蛊者是慕屠苏,慕屠苏移花接木,种蛊者据说是一只老虎。在郊外一处秘密牢笼里,时不时传来一阵老虎的嚎叫,以及一女子的尖叫。

    傍晚,锣鼓声响起,新郎新娘开始拜礼。白芷即使被喜帕遮着脸,也掩饰不住她的满面春风。她拿着花球看着另一边同拿着花球的裴九,虽只能瞧见鞋子……

    白芷一怔。她以前给裴九做过鞋子,一看便知裴九鞋子的大小,怎今儿瞧着,他的鞋子似乎小了一些?

    “芷儿!”裴九唤了她一声。白芷回神,却发现自己竟忘记走了,停在了大堂门口。白芷顿时红透了脸,忙不迭抬腿进去。

    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……

    颂礼者还未念完“夫妻对拜”,忽然有人跑了进来,喊着:“裴九接旨!”

    来人是慕屠苏,他手里拿着一卷黄锦,是圣旨。裴九蹙眉看着慕屠苏,十分不满他的“及时”。白芷因惊慌,掀开自己的喜帕,愣怔地看着慕屠苏。慕屠苏未望她,怕自己失控,瞧见她为别人穿上嫁衣,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!

    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北边防区告急,特命裴先锋快马加鞭前去支援,以安军心,不得有误。钦此。”

    裴九咬牙切齿:“谢主隆恩。”

    裴九起身,走至尚在气喘的慕屠苏面前,微笑道:“将军真是尽职,如此迫不及待地来宣旨。”

    “皇命难为,裴先锋请,军队已在外头恭候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不去吗?”

    “自然与你同行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……”

    裴九忽然打横抱起在旁发愣的白芷,对慕屠苏道:“私自带家眷,军法怎处置?”

    “五十大板,还要如实禀告皇上。”慕屠苏眯着眼,把目光移到裴九抱着白芷的手上。

    “那么我愿意挨这五十大板。至于皇上那边,还请归来禀告。”裴九不顾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,对高堂上的白渊深鞠躬,“夫妻对拜与洞房,我和芷儿会在别的地方完成,还请岳父大人放心。”

    白芷一听,羞涩地低下了头,嘴角却扬着幸福的笑。

    慕屠苏攥紧拳头,忍住不爆发。

    永远不能再相爱,永远不能在一起,永远……

    白芷穿着一身嫁衣随军,总是别有一番韵味。白芷建议阿九让她换个行头,但因皇命难为,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。这让白芷极为尴尬,她和阿九骑着高大的骏马一身红装招摇过市,她都不敢看四周百姓各种不同表情的脸了。

    她甚至听见旁边有人道:“慕将军的小妾成了裴先锋的新娘子,是不是慕将军送给裴先锋的?”

    “我看像,慕将军自从娶了南诏公主,立马休了小妾。该是南诏小公主彪悍,慕将军惹不得!以前,慕将军多疼他这个小妾啊!”

    “是啊!”

    白芷并不喜他们把自己与慕屠苏扯在一起。裴九瞧见她不高兴的模样,欺身靠近她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白芷被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,忙扭着身子,让他节制点。裴九却反而愈加放肆起来,朝她耳际吹热气,瞧见她大臊的模样,笑咧了嘴。裴九的眸光忽然转向在后面慢吞吞骑马的慕屠苏,两人眸光相撞,裴九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意,慕屠苏的脸却愈加阴冷。

    有生之年,不会再相爱,不会再在一起。慕屠苏凝望着白芷的背影。他在想,如若当初他接受南诏小公主的香,他或许也会爱上小公主,与她伉俪情深,不会再为白芷心痛,不再幻想着能出现奇迹,幻想着他们还会在一起,还会像以前一样,一起去京城第一酒楼吃红烧狮子头和山楂糕,晚上相拥而睡。

    在百姓的目送下,先行军队出京城了。半个时辰后,他们到达京城城郊的驿站,打算在此住上一晚。裴九却提议,趁着空闲之余,把未完成的婚礼完成了。而“高堂”则由此队伍中官职最大的慕屠苏担任。一行士兵见是喜事,又是粗汉,没注意慕屠苏渐渐变青的脸,还一味推着慕屠苏上高堂。慕屠苏冷然对之,士兵们这才懂得察言观色,立马停止了哄闹。裴九却不怕死,搂着白芷走至慕屠苏面前:“将军,你难道不祝福我们吗?”

    慕屠苏死死盯着裴九,眼眸充斥着怒气。裴九嘴角含笑地回望慕屠苏,谁也见不着,唯有慕屠苏能瞧见他眼里最深的恨意。慕屠苏夺走了裴家赖以为生的骄傲、自尊,还间接害死他的父亲。慕屠苏理解,他的怒气不是因为这些,而是裴九竟然利用白芷来报复他!

    慕屠苏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:“你真的爱她吗?以满腔真情,毫无杂念地在爱她吗?”

    裴九一怔。慕屠苏再看着白芷,白芷蹙眉,并不给慕屠苏好脸色。眼前这个男人,为何用受了情伤的目光看着她?明明是他但见新人笑,不闻旧人哭,好似是她伤害了他,且语言怪异得很。

    “将军教训得是。”裴九忽然笑了,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慕屠苏,“我定会用满腔的真情好生爱着我的娘子,不离不弃。”他忽然搂紧白芷。白芷吓着了,忙侧头瞧他,他朝她咧着嘴笑:“娘子,你会以真情待我吗?”

    白芷愣了愣,羞红着脸,嗔怪地看他,太没规矩了,在外人面前常常说些、做些难为情的事情来。裴九见白芷羞赧低头的样子,笑了。慕屠苏凝视着白芷那低眉一笑,他最喜她小女子般的低眉浅笑,半媚半羞,只为一人。可这样的笑容,此生再也不会为他绽放了。慕屠苏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捋捋额前的碎发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,却见裴九眼中一道冷光朝他射来,好似让他“试试看”。慕屠苏嘲讽地笑了,收回手。裴九道:“将军,上高堂吧?为我和芷儿证婚吧?”

    慕屠苏瞧见台下的士兵满心期盼地看着他,他深知,如今是非常时期,若两大主将有矛盾,对士气影响极大。三皇子势力处于低迷时期,这一仗,他不能输,不能让太子钻了空子,找理由削弱了他的权。慕屠苏忍着心口被划一刀的痛,含笑地对裴九道:“裴先锋如此瞧得起本将军,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他面带笑容地坐上高堂。

    台下的士兵集体高呼,脸上洋溢着欢乐。裴九注视着慕屠苏那张毫无波澜的脸,顿时萌生了一份敬意,真是忠臣。这种精神,他没有。

    “夫妻对拜,送入洞房!”颂礼士兵高亢喊完,台下开始交头接耳,不时传来淫秽的笑声。裴九忽然抱起白芷,对那帮肆意意淫的士兵调侃:“本先锋今儿洞房,你们不准偷看!”

    “哈哈,先锋去吧。我们给你把风。”士兵齐声应和。裴九朝他们笑了笑,回身看向慕屠苏:“将军,我不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慕屠苏并不回答。裴九是想让他暴怒,当着士兵的面撕破脸皮吗?他怎会中了裴九的奸计?慕屠苏脸上淡笑,心却在滴血:“请便。”

    裴九脸上却没有失望的表情,朝慕屠苏粲然一笑,又把目光转向白芷。白芷却盯着裴九的靴子。裴九笑盈盈地一边抱她去他们的“房间”,一边问:“芷儿,你瞧什么呢?”

    白芷转头看向慕屠苏:“你的鞋子不保暖。我方才瞧见慕屠苏脚上的靴子,虽然有些旧,但很保暖。我想给你做靴子。先前给你做的靴子,你觉得怎样?”

    裴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,他道:“先前?”

    白芷道:“你不记得了吗?在不归林……”

    裴九知道白芷和慕屠苏失踪于不归林,他们的感情便是在不归林开始的吗?若不是当初自己义无反顾地去救父亲和七哥,没来得及赶回去,白芷和慕屠苏是否没有那么多共同的记忆?

    他感觉自己生活在他们爱情的影子里,闷得喘不过气。白芷,真的爱他吗?还是爱着属于爱着慕屠苏的那份心情?白芷见裴九神情凝重,不安地问:“阿九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芷儿,你能告诉我,我们的过去吗?到底有多幸福呢?”裴九含笑,满眼真情地凝视白芷,心却在呐喊,不要去听,他怕他倾听以后,会更难过,更不知所措。可若不听全,他对这份来得太容易的深爱,惶惶不安,又痛恨。白芷见裴九这般认真地请求她,推辞不了,便说着属于自己记忆里,让她难忘的片段。其中,不归林的那些日子最为深刻。他为她暖脚,她着魔似的为他做鞋,他冒雪背她出林……白芷像是忽然想到什么,灵光一现,命裴九放下她。裴九依命放开她。白芷笑道:“我带你去个地方,他便什么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裴九歪头不理解。白芷笑得像个幸福的小女人:“那里偏巧离这里并不远,不会耽搁我们洞房。”

    裴九似乎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。看来洞房之事,并不是他一人自作多情?

    白芷便拉扯着裴九出驿站,目送他们进洞房的众人见他们方向改变,皆惊掉了下巴,面面相觑,他们洞房是要去哪儿?荒郊野外找刺激?奔放!

    慕屠苏见两人手牵手离开,深沉的眸子一下子深邃起来,又瞬间染上了雾气,视线愈加模糊。

    裴九去马棚牵出他的坐骑,白芷摸了摸那马儿的毛,安抚地道:“疾风乖,有劳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你怎知他叫疾风?”裴九面带笑意地看着白芷。她的记忆里,难道还有他的影子吗?白芷甜甜微笑,佯装神秘地掰掰指头:“可意会不可言传。”

    裴九直接吻住她的指头。白芷慌张地缩了回去,怒瞪他。裴九直接无视她生气极了的模样,自言自语地道:“虽然只是一匹马,但你能记得,我真的好高兴,芷儿。”即便白芷爱着他,他觉得最为幸福的事,却是她记得他的马儿,只属于她和他的记忆,没有任何插足者。

    白芷不甚理解裴九这忽然之举,但喜欢被他抱着,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,享受着属于自己男人的温暖胸怀。

    白芷要带裴九来的地方,因时辰较晚,已然没了人烟。裴九看看四周,发现这里除了挂满锦囊的树,无任何东西。白芷满脸期盼地拉着裴九来到树下,指着树上参差不齐的红色锦囊:“你记得吗?这棵情人树。”

    他不记得!裴九心中悲戚,这个记忆不属于他。白芷也不管裴九记不记得,也未注意他有没有回答,因为她一直在找自己的红色锦囊。她寻觅了许多,却找不到锦囊下坠子木板刻有自己名字的红色锦囊。她明明记得那会儿,老先生帮他们挂的位置便是这里啊?白芷的脚下忽然咯吱一声,她好像踩到了什么,她低头一看,是一个从情人树上掉下来的红色锦囊。白芷拿起来细细看了一番,却瞧见坠子木板上刻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。白芷心下一喜,迫不及待地拆开,打开里面的字条,映入眼帘的,竟是“慕屠苏白芷”。这不是假的,她认得自己的笔迹,她的笔法很不常规,甚少有人能模仿得出。

    怎会这样?明明自己的记忆里,这是她和裴九山盟海誓的来世之约,可字条上怎是慕屠苏的名字?

    “芷儿?你怎么了?”裴九朝她走来。

    白芷紧紧抿着双唇朝裴九摇头。她需要冷静,她一下子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她的记忆为何与事实不同?是她记错了还是……

    裴九看着白芷无措又慌张地攥着手里的字条,心一下沉了下去,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裴九走上前揉揉她的青丝:“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无事。”白芷朝裴九灿烂一笑,看起来仿佛真的无事一般。若裴九还是当初的裴九,他肯定会真当作无事。但他已然不是当初的裴九,能尽然地洞悉到白芷眼底的慌张。

    一定是哪里出了错,而答案便在她手中的那张字条上。

    “芷儿,时辰不早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裴九朝白芷粲然一笑,眸子闪烁。白芷痴痴地看着笑着的他,心怦怦直跳,仿佛少女情窦初开那般面红耳赤。白芷低着头,羞涩地点头。

    她爱的是裴九,许是没错……对于字条上的有着“慕屠苏”名字的男人,她一点感觉也未曾有,甚至有些讨厌他。如此明晰的情感,怎么会记忆混乱?可这张字条,那样熟悉的笔迹,亦不会错。

    白芷觉得头脑晕乎,不让自己再去想了,不管是哪里出了错,她照着自己的心走,便是对的。

    白芷随着裴九一同回去,两人方到驿站,见有一位士兵在门外张望。白芷觉得奇怪,士兵的样子好似在翘首期盼归人,那么,他盼的“归人”是指她和裴九?

    两人走近,那士兵便冲了过来,对裴九拱手:“先锋,边防那边传来急诏,漠北军火烧我军粮草,慕将军先行去桐城买粮草,派我在此等候先锋,让先锋速速前往边防支援。”

    裴九蹙了蹙眉,点头道:“整装待发!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士兵拱手进屋。

    白芷觉得这是十万火急之事,却看裴九一点慌张之感都没有,觉得有些不合常理。裴九转头对白芷道:“你也进去收拾收拾吧。”

    白芷担忧道:“你行军打仗,我前去合适吗?要不我还是不去的好?”

    裴九拉拉白芷的手:“行军打仗是持久战,你当真舍得新婚夫君独自前去?”

    白芷哭笑不得:“你可真没有先锋的样儿,不以江山为重,倒是儿女情长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也一样?没有新妇思君心切的模样,倒是盼着与夫君别离。”裴九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,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。白芷瞧着他这个样子,忍不住捂嘴偷笑:“我看你这身戎装交予我穿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巴不得。”裴九牵着白芷的手,晃了两三下,带着撒娇的意味。白芷笑靥如花,心里却像打了个死结,有些不畅通。她爱的人,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之人吗?可她脑海里,有一团影子,他有一双看得远的眼睛,抿着唇,深沉而又坚定。那种气势之人,怎是个儿女情长之人?

    在裴九的坚持下,白芷不要脸地随军前往边防。白芷不是第一次来边防了,虽然前一次是在南诏与光辉王朝之边境,现在是在漠北与光辉王朝之边境,但大同小异,士兵把守森严,四不通,沙漠环绕。

    他们赶了整整七天的马车,来到边防军营,却发现帐篷都被烧毁了,士兵个个灰头土脸,失了士气,就像败兵一般,耷拉着脑袋,坐在地上,吸着来自沙漠的沙子。

    裴九蹙眉:“这场仗真不好打。”

    白芷问: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漠北在七年前败于南诏,太子送去作为质子,漠北王为一雪前耻,七年来死抓军力。南诏怕漠北报复,趁着作为质子的太子尚且痴傻,强迫联姻。不过也就太平了半年,漠北太子和南诏大公主突然和离了。两国情势开始紧张。不过双方都选择按兵不动,把苗头转向我朝。”

    两国选择光辉王朝,实则算是给这快病死的国家一个响亮的耳光,打醒这个国家。康顺皇帝算得上一个大昏君,贪求美色,不理朝政,后宫又被惠妃一手遮天。朝中势力一分为二,明争暗斗,即便是国家危难,也要争先恐后抢着立功。白芷这个朝外之人,都能辨出国家不行了,水灾旱灾,朝廷拨不出银两赈灾;军事力量又与南诏漠北相差悬殊,若再这样下去,早晚会被南诏漠北吞并。南诏漠北选择康顺皇帝病危之时出击,用意不言而喻,要给光辉王朝致命的打击。

    而这场战役,则是国亡与不亡的关键。

    白芷忧愁地看向裴九,她原以为裴九会比她更担忧,实则不然。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些蔫了的士兵,不带一丝情感,仿佛在看一副不属于自己的画卷,没有为之动情。

    她尚且有忧国忧民之情,为何作为光辉王朝御林军的先锋,一丁点这种情绪都没有?白芷仿佛认不出裴九了。这是她认识的裴九吗?

    裴九到底是有能力的。他来到军营的第一件事,便是整顿失了士气的士兵,让他们集体去唯一绿洲之地洗澡,杀了二十匹马给他们果腹,晚上召集所余士兵,燃起篝火,告诉他们如今的局势。

    白芷瞧见每位士兵的脸上都流露出与她一样忧国忧民的神情,他们低着头,听着裴九说道:“我深知此番对峙,势单力薄,就像是送死!可是作为先锋队的一员,你们该深刻地明白,我们这支队是做什么用的:为后援开路,给他们创造更好的条件,直捣中心。三日后开战,我希望各位以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去迎战。”裴九并未鼓励,讲完便坐下,一声不吭。氛围极为安静,空气似乎也要凝固,只听见噼里啪啦的木头烧裂的声音。

    少顷,不知何处有人鼓掌,接着又有人鼓掌,最后掌声如雷,所剩无几的士兵们高亢地喊了一声:“杀!”声音洪亮,振奋人心。白芷坐在裴九的旁边,眼眶湿润,再看向裴九,他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欣慰。

    他到底是爱江山的,不是吗?

    那晚,士兵们都就地倒在黄沙上睡去了。白芷则被裴九送上了马车去睡。白芷红着脸问:“阿九,一起睡吧。”

    裴九笑着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像赶路时一样,白芷枕在裴九的腿上。裴九低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白芷。白芷本就无睡意,瞧见裴九的目光,更是羞涩,糯糯地问:“阿九,我有何好看的?”

    “芷儿真美。”

    “少打趣我。”白芷嗔怪地看他一眼,“说正经的。”

    裴九脸上的笑意顿失:“方才我对将士们讲的话,你都听懂了吗?”

    白芷一怔,目光黯淡下来:“懂了。不过我信,我信阿九不会丢下我死去的。”

    裴九见白芷要落泪的样子,笑得更欢了:“我裴九可不爱国,不会为国捐躯的哦。要是打不过,大不了装死,被漠北的公主救了,然后做驸马,到时候接你过去,让你做小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极为不正经,白芷直抓起他的手臂,张口便咬:“你把我接过去,以我倾国倾城的容貌,说不定会被太子选上,当太子妃呢。”她负气地说着,还使小性子地噘着嘴。

    裴九瞧白芷这模样,越看越欢喜,笑嘻嘻地抱住她:“芷儿,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爱你。”白芷回抱他,嘴角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容。

    两人都像在说着笑话,语气却比哪一次都要真……

    三日过后,慕屠苏没来得及赶过来,作为“死士”的先锋队去迎战了。不算阵营的阵营一下子冷清了许多,只有三四名士兵把守。白芷站在门口,望着一望无际的土黄沙漠,心中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作为光辉王朝之人,该是支持丈夫去迎战的,但作为一名爱着丈夫的妻子,她却无法那么大方。她不知前面的道路到底怎样,她什么也做不了,唯有向天祈祷,他安在。

    慕屠苏是当晚赶来的,他带了十几车的粮草,不问裴九的去处,就像裴九一样,张罗着整顿军营。白芷像个看戏人,站在一旁看着他指挥士兵干活。他有一张与身份不符的柔和侧脸,俊朗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刚硬。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有力,仿佛是在努力去完成一件事情,不散漫,也不张扬。他仿佛是她记忆里的裴九,每个动作,每个神情。白芷又想起那张纸,写着她和慕屠苏名字的纸。

    慕屠苏回身朝她看来,眼眸忽然柔和起来,但也是一闪而过,随后漠视她,转身去指挥其他的士兵。他挺直着身子,却有着过分落寞的感觉。白芷一怔,有些出神。

    军营重新整顿好,有了军帐,夜晚不用再露宿。白芷被士兵领到一处帐篷外,士兵毕恭毕敬地对白芷道:“夫人,这是将军为你准备的帐篷,你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白芷微笑着对他点头,矮身钻进帐篷。乍一看,是个极为简陋的落脚地,用稻草堆积成团的床,上面铺着棉布床单。一张用木头简单制成的桌子,上面放着点燃的蜡烛,摇曳的烛光在闪动,可见今晚的风较大。

    白芷觉着昏暗的灯光似有催眠的作用,顿觉乏了。一向不讲究的她,走到床边,倒床便睡下。

    白芷也不知自个儿睡了多久,她是被阵阵嘈杂声吵醒的。她还未回过神睁开眼,便听见外头喊着:“着火了,救火啊!”

    一股浓烟在白芷眼前缭绕,她倏然坐起,原本还好好的帐篷一下子疯狂燃烧起来,白芷吃了一惊,吸了一口浓烟,呛得她连连咳嗽。她紧紧捂住口鼻,掀开被子想出去,帐篷的支架轰然倒下,她又缩回床边……

    正在白芷不知所措之时,在周围的滚滚浓烟中,一抹黑影朝她冲来,她还来不及辨识是敌是友,那抹黑影一掌劈向她,她顿时毫无知觉地倒下……

    一股醇香的酒气沁入白芷的鼻中,她皱着眉头,睁开了眼睛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军帐篷,她灵敏的鼻子这才闻出这酒是马奶酒。光辉王朝不喝马奶酒,只有北部的漠北居民才喝这种酒。白芷怔了怔,腾地惊坐起,发现她正前方坐着一名男子,他身披白狐毛大氅,大氅属于连帽,即使在帐篷里面,他也戴着帽子。帽檐边有白狐毛挡着,看不清他的脸,但依然有一双高深莫测的深蓝色凤眸正含笑地注视她,薄唇全然没有笑意。这个人……白芷感觉很危险,眼笑嘴不笑的人最为可怕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“漠北的太子。”那人极为诚恳地回答她。

    白芷一怔,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光辉王朝的营帐里,发生了一场莫名的火灾,然后她被不明人袭击晕厥过去,醒来便在漠北的营帐里?这样看来,不明人便是漠北之人?那场火灾也是漠北偷袭所致?白芷心生怨恨,极为不友善地看着眼前的漠北太子。

    漠北太子宫夜宴无视她的不友善,自顾自道:“你认为这场仗有必要打吗?以光辉王朝如今的局势,必输无疑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同我说作甚?去找慕屠苏说,我只是个妇道人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想和慕屠苏说来着……可惜,没机会呢。”宫夜宴捏捏额角,饮了口桌上的马奶酒。他喝得极为优雅,与白芷所了解的漠北人大有出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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